人工配种
正在消失的中国藏獒
为了让客人看得好,玉树州许多私人獒园都用铁笼和木板、花布搭建了类似马戏团一般的小舞台,有的在一个木架上,有的在一个牛车上。牵着狗出来的牧民白玛更松早已把牛羊交给了亲戚,草场出租给别人,几年来欠下了45万元,全力做藏獒的配种生意,他自己买下的藏獒像押宝一般,“看我的运气”。假如没有客人来,藏獒多埋头在铁笼中睡觉。不知为何,今年流行起把藏獒放到桌子上展示,于是白玛更松和同伴们把木桌铺上床单,刚9个月的小獒“三江一号”被抱上去,小獒小心地移动着脚,但还是有什么东西扎到了它,这只藏獒立即像孩子抽泣一样叫起来,牧民仔细看了看说,有一根钉子。
在交配高峰期,比如11月到次年1月,獒园会给藏獒吃得好一些,有鸡肉、牛羊内脏、牛羊的睾丸。一般藏獒长到9个月就成年,进入性成熟期。一只公獒在发情期正常情况下可以一天配一次种,名气大的獒,会有几十个来自各地的獒主排队,远到长春,近到西宁。由于母狗的发情期不同,为了争抢配种时间,獒主们在等待期间就能打起来,而错过这个时期意味着獒园巨大的损失。青海一位獒主记得,有位远道而来的东北獒主因为配种不成功,50多岁的人当场就哭起来。
尽管公獒在发情期可以每天交配一次,但为了争取更多的效益,有的獒主也会让藏獒一天配种两三次,马老三说,业内的秘密就是喂食类似“伟哥”的药品,让藏獒保持亢奋的状态,至于是否真正配种成功,一般是不能追究的。
为了更快繁育藏獒,近两年人们发明了更便捷的藏獒配种方式,即人工配种,用注射器将藏獒的精液取出,然后立即注入已在发情期的母獒子宫内,这样为公獒取精液一次,即可为至少5条母獒同时配种。这种新式高效率的现代化流水线配种方式,一次收费在两万到十万元不等。尽管十分快捷,但由于精液取出体外,有可能会丧失部分活性,人工为藏獒配种尚未获得藏獒圈的广泛推崇。一些多年养獒的人士对人工配种持观望和怀疑的态度,獒主刘鲁海(小海)说:“藏獒配种不是机器,不是可以精确计算,也不是注射进去就可以让母獒怀孕,谁能保证最有活力的精子还存活着呢?传统的方式还是比较保险。”马老三也对人工配种方式有保留,常年在野外寻找藏獒的过程中,他眼见许多牧民家的藏獒生下一窝小獒,天寒地冻,有的冻死,有的饿死,“能活下来的,往往是生存能力最强的,大自然的优胜劣汰很残酷,但是有它的道理。”
在玉树州的獒园里,通常母獒产下一窝小獒后,獒主会留下一两只中意的,其他卖掉,而养到一两岁的獒中,有的已经发现明显停止生长或走形,这样的獒通常卖不出价钱,又或者是不断配种后已经衰老的公獒,这样的獒一般会有意放掉,甚至卖给收售肉狗的人———“每斤8元,”玉树州的一位獒主说,“州上收肉狗的人很多。”在玉树州,偶尔还能遇见流浪的藏獒。而在内地,时有藏獒伤人的事件,“很多是獒主有意放掉的,獒园一般有铁笼子,藏獒自己是很难跑出来的———要么是老了,要么是獒主实在看不上了,养不起又舍不得亲手杀,只有放掉。”青海的一位獒主说。
藏獒圈每年流行口味的变化,十分难以捉摸,2013年开始流行的“大毛腿”,让藏獒圈的很多人也十分不解,“真正的藏獒哪里会有那样的大毛腿,跑得动吗?”一位獒主说,“而且是腿的前面有毛,那还是中国的狗吗?”山西獒主张慧忠记得两年前在山西太原的藏獒展,世界犬业联盟的一位美国老太太看完之后哭起来:“中国藏獒没有了……”因为在展出的藏獒身上,她看到了至少5种中国以外的巨型犬的踪迹。
藏獒“特权”
圈地洗钱、送礼行贿
“藏獒不光是藏獒,你懂吗?”奚晖说。他的一位客户,来自某省份管理土地的国土系统,其私下购买的几只藏獒加起来不过上百万元,但建立獒园所圈起的土地却达上百亩,“这样的一个獒园,你说是藏獒值钱呢,还是它们脚下的土地值钱?”奚晖说,明买藏獒,实则圈地或洗钱,买卖藏獒已成为部分享有特权的政府官员或官商的一道屏风。
“往公检法系统送钱,名贵的礼品往往送不进去,可是藏獒就可以;搞工程,走关系,送藏獒,往往一路绿灯……那些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可是藏獒可以吸引他们。这是藏獒的魅力。”“藏獒神探”马老三说。多年来,除了养獒圈的人找他去寻狗买狗,还有很多是这样的人———“你相信吗?两只藏獒可以换下一个重刑犯的性命?”一个已经被某检察院判重刑的人,其家属找到马老三,买到两只小藏獒,“送去之后,很快重刑就变成10年有期徒刑,你能相信这是藏獒办到的吗?”
近年来,玉树州养殖藏獒的人,上到寺院的喇嘛,州上的领导,下到普通的牧民,许多人参与到养殖藏獒的行列。玉树州藏獒协会主席尼玛说,找他买藏獒用于送礼的人,有山东揽工程的,有东北跑官的……一只几万或者十几万元的藏獒,对于这样的客户来说,都是常事,“不在乎价钱,只要獒好看,送得出去”。
为什么藏獒送礼往往可以敲开政府官员的大门?玉树州藏獒协会的主席尼玛揭开了谜底:“因为藏獒无价,外人很难知道几条小狗就价值上百万元,可是玉石,虫草……都是昂贵有价的东西。”
被国内獒圈称为“藏獒神探”的马老三多年来接到最为神秘的电话来自监狱中坐牢的囚犯,几年前的一个深夜,一名坐拥矿山和煤矿、资产数亿元的“黑老大”在牢房中打来电话,委托马老三帮助收购一条好獒,然后很快派了助手来到青海。这是马老三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的事:“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牢房里自由打电话?还可以这样遥控指挥?”尽管找到了藏獒,马老三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幕后的老大。
萧条时期
千万天价与寒冬同至
微妙地变化开始于一年前“八项规定”的出台,先是高档烟酒和餐饮业开始萧条,“仅我所知道的,倒闭的倒闭,转行的转行”,马老三说。这种趋势很快波及到一向被列入奢侈品消费的虫草和藏獒业。一直被称为软黄金的虫草,曾是许多药材补品行业的重头,从2012年起,浙江杭州一位多年从事虫草生意的药材行老板开始把家族生意转向天麻与石斛,之前主要靠政府官员公款消费的虫草“没法做了”。进入2013年冬季,虫草市价每斤暴跌2万元,这是多年来少有的。而藏獒行业从2012年起,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寒冬,尽管就在这一年,中国藏獒的售价创下了1200万元的最高记录(藏獒“薪火”),但许多买藏獒送礼跑关系的客户开始减少,“的确是两年前买藏獒送礼的人比较多,但是近两年越来越少了。”玉树州藏獒协会主席尼玛说。紧接着,一些曾经的大户买藏獒也越来越谨慎,“出手非常小心,我打电话过去,那边甚至说最近都不会动。”马老三说。曾经和他关系十分要好、爱好养獒的政府官员等,显得更为低调保守,2013年以来都不再进獒,“现在他们一般的饭局都不敢去,小心到这种地步。”而养獒的房地产和矿山老板,能源行业的巨头,大多进入了猫冬期,“玩藏獒的人非富即贵,一般的老百姓连供房子都吃力,更不要说一只需要场地来养的藏獒。现在这些人也很少冒头,除了遇到很好的藏獒。”
2013年11月底,青海獒主小海刚刚售出一只300多万元的藏獒,“如果是往年,不会是这个价钱。但是好的藏獒还是有人要。”这样的购买,与两年前大张旗鼓地展示、獒圈报道、獒友交流相比,已经越来越低调。
“这样低迷的形势还不知要持续多久,所以我就劝一些朋友,暂时先不要抓獒了,风险太大。”马老三说,而另一方面,他也竭力帮助一些獒友将不太好的藏獒赶紧出手,“价格会越来越低,也许这个行业很快会洗牌,只有少数獒园可以生存下来,大部分中小獒园挺不过去这个寒冬。”
这样的低迷更集中地体现在2013年冬季的交配高峰,玉树州的配种价格与往年的落差达到几万元,今年一两万、两三万元就可以配,有的甚至降到了5000元;一些獒主也急于出售手中品相差一些的藏獒,原来六七十万元不会卖的藏獒,今年降到了20万—30万。牧民洛桑说:“现在价格不好,还是早一点卖掉。”
2013年11月底,青海獒主小海在北京顺义的獒园开始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獒主。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带几只獒到北京,而之前因为名獒“森吉”在獒圈里的名气,配种费在10万到20万元。此次3万元起。书院般古色古香的老宅院,除了院子里的几只笼子和门口的牌子,很难看出这是一个獒园。小海坐在仿古的木凳上喝茶,院子里阳光很好,但来客稀少,“今年真的是很淡。”
曾以390万元买下藏獒“赤焰”的陕西大秦獒园经理孙宝宝说,“现在各行业都不景气,我觉得只有卖得出去,才算好狗。”11月,孙宝宝带着“赤焰”来到北京。在赤焰的展台旁边,八只笼子一字排开,“配种一脚10万元,一般配两脚,也就是20万。”尽管是这样的高价,八只笼子里等候的藏獒已经有5只配好种,一位东北的獒主在等候的间隙说:“真正的好獒,配种贵一点也值得。”
曾经在中国藏獒圈内辉煌一时的藏獒“森吉”,成交价550万元,2010年9月从玉树州接回西宁时,玉树州上100多辆车为这只藏獒送行,警车开道,玉树州领导为它送行,玉树寺院的活佛也为它念经祈福……现在它早已帮小海赚回了投资。已经5岁的森吉,经过了一只公獒的交配高峰期,它老了,还患上了哮喘病,尽管小海用了许多进口的好药,哮喘已经无法根治。森吉现在更像是一个老去的传说,藏獒这个舞台上的明星,已经是让小海陌生的“大毛腿”———这是多年闯荡獒市的马老三和小海也看不懂的獒市,“也许我们真是不懂獒了……但森吉是功臣,我会一直养着它。”
发展与畸变
赌獒、猪獒、造假、争斗
1988年末,马老三还是一位牧区的税务员,为了能给家里多一些收入,他辞职和哥哥一起贩运牛羊,尤其是冬季。这样的生意,是多数青海的回族和撒拉族的传统生意。很偶然地,看到牧民家的一只藏獒十分威武,马老三很喜欢,以1000多元买下。和牛羊一起运到西宁之后,他带狗到西宁市人民公园,竟有人出价8800元,出手后他十分吃惊:一条狗,竟然可以值这么多钱!很快,他就得知这条狗在此被转手,以6万元卖给了可能是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最早开始圈养藏獒的河南商人。那是马老三第一次得知一条狗可以赚得远高于牛羊,这个发现让他开始有意在牧区寻找藏獒。
上世纪90年代初,青藏高原的虫草和藏獒才刚刚开始进入内地,许多人还不知它们为何物。一只獒在藏区几千元,运到内地就可达几万乃至十几万元,“那时的万元户还不多!”马老三回忆。藏獒的暴利很快吸引了关注投资的生意人,对藏獒外形的好奇,也使得许多刚刚发迹的有钱人盲目购买,进一步催生了藏獒的市场,马老三说:“那会瞎买的多,进入2001年左右最为疯狂。尤其是开煤矿的,还有一些小老板,几万十几万都行,抱起狗就塞到后车厢里,只要别人说是藏獒就行。”一时间全国各省市区,包括小县城,众多藏獒养殖园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因为长期在藏区行走,马老三也通藏语,托他找藏獒的朋友逐渐多起来,藏獒神探这个名号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在国内藏獒圈内传开来。看久了,马老三从藏獒的毛发、骨量等特征等外形特征即可判断一只獒的优劣。而藏獒最让人难以捉摸的是,其遗传基因具有不稳定性。尽管人们可以探知它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历史情况,却仍然对一只藏獒的后代是否优异没有把握。马老三和他的许多客户,眼见一只小獒十分漂亮,还没有长到两岁,就停止了生长,远没有预想中那样威武,又有出生时看上去很一般的小獒,两岁三岁后成长为十分雄壮的藏獒……“这完全像赌场赌博一样,很多时候也要碰运气。”马老三说。
曾有一位来自长春的中年人,没有技术和特长,找到马老三的时候,希望能帮马老三养獒,然后抱一只小獒。东北早已有众多的獒园,养獒人数在全国各省市区中也位居前列。马老三在当年出生的小獒里面挑了一只比较一般的送给他,让他回东北去养。但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平凡的小藏獒在配种后却生下了一窝非常好的藏獒,獒主很快拥有了上百万元的财富———无论是在玉树州还是牧区,还有很多类似的实例,小海和奚晖都遇见过这样的牧民: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炉子的牧民,一两个月之后,突然开上了汽车,全家人住进了高大漂亮的藏式院子,只因为一只獒。
但养藏獒一夜暴富的神话,依然让想要入行的人前赴后继。一个在山东承包工程的小伙子,专程从山东赶到青海找马老三,想把家里的两辆挖掘车卖掉,再加上承揽工程赚的家底,买两条藏獒来挣配种费。等到马老三问清他的情况,家里还有专门在家带孩子的媳妇和两个孩子,马老三劝他:“小伙子,还是好好干你的工程吧!”
越来越多的外国客户开始光临青海的獒园,“但他们更为重视藏獒的品质与血统,藏獒的健康也十分重要。但国内客户首先要的是长相,要够大,腿要够粗,毛发要足够多,至于它们会不会走路,自己会不会吃食,都是次要的。”马老三这样描述这个行业的畸形,“所以会有很多‘猪獒’,还会有给藏獒毛发染色、嫁接毛发的。”因为绘制唐卡的颜料大多来自天然植物和矿石,用这些颜色给藏獒染色,肉眼很难分辨,“造假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为了吸引高端客户,獒园的设置也开始向高档会所靠近。北京的某个高档獒园,全部采用了园林式设计,曾去过这家獒园的马老三,印象最深的事是“坐下来喝一壶茶,都是上万元一斤的好茶”。獒舍的中央空调,专业兽医,为了增强毛发光亮度和免疫力所配备的营养食谱,各种维生素……“这样的獒园,藏獒比人尊贵。”马老三说。
而藏獒业内部的争斗,更不是表面上那样“欣欣向荣”、“以和为贵”。2006年,青岛獒展上,一位獒主的腿被打断,2010年,某名獒园的狗被打断了腰。一些好獒,甚至会被人动用武力明抢,这样的发家史,獒业圈内的人也不愿轻易揭开。马老三自己在两年前就险些被卸掉一条腿。起因只是他为朋友的狗配种时说了一句话:“那家的狗不是很好。”
寻觅原始
原始獒性早已被市场摒弃
曾经与四条狼搏斗保护牛羊和主家的甘南藏獒“英雄”,咬死了两只狼,可是因为在搏斗过程中被牦牛误伤脊椎,造成下半身瘫痪,它只能靠两只前爪拖着后半身爬行。这只英雄般的藏獒,对牧民已经全无用处,甘南的一所寺院收养了它。当山西的房地产商人张慧忠偶然看到它,得知它的故事,当即就决定带它到山西大同的獒园去,“我要给这只英雄养老送终!”
在张慧忠的獒园中,这样类似的藏獒有十几只。与狼搏斗时左眼受伤致盲半身残疾的藏獒“英雄”现今已经近十岁;年纪最大的藏獒“腊九”18岁;张慧忠甚至养着一只已经疯了的藏獒“紫面兽”,这只藏獒浑身毛发披散,眼神涣散,随时朝着来人攻击,獒园的工人们都害怕它,可即使已经疯了,它却依然认得带它到獒园来的张慧忠,张慧忠和它说话的时候,它才会安静下来。
张慧忠养的藏獒多是马老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藏区看到的那些藏獒,西藏山南藏獒,青海玉树藏獒,甘肃甘南河曲藏獒……重金买下之后,张慧忠既不卖,也不靠它们赚取配种费,而是“养着”,假如圈内有同道、知音牵狗来配种,张免费,高兴了还会送一两只小狗给朋友。作为一家大型房地产企业的老总,张很少去办公室,多是在獒园和狗呆着,占地1000亩的獒园,选取了山西长治城郊山区向阳的好地方,加上獒舍的建设和人员配备,专业的消毒设备,台湾兽医的高薪……初期的投入就超过了6000万元。
2013年11月,张慧忠和十几位朋友、员工一起,到甘肃甘南地区的河曲地区,大半个月的地毯式搜寻,“每天一顿饭”、“3台车”。即使是这样的搜寻,张慧忠眼中真正的原始藏獒也难寻踪影,“太多的串子和杂种!很快,中国真正的藏獒就会消失,我马上又要带一帮人去青海玉树,就是我这样拼命找,也难找到,藏獒消失得太快了。”张慧忠说。他的计划中,将和甘肃甘南河曲的政府合作,由他出资培育一批河曲原始藏獒,装上可卫星定位的芯片,放归牧区,交由牧民养育,给牧民发放补贴,“我期待着这一天……”张说。
张慧忠的这些行为,被国内獒圈称为“疯子”、“神经病”、“极端派”,他所推崇的藏獒的原始獒性,血性,在大自然中生存的本领,尤其与狼、野兽搏斗抗争,至死保卫主家的忠诚,早已被中国内地藏獒市场所摒弃,“张慧忠养的那些藏獒,根本就是卖不出的藏獒,没有任何市场价值。”一位多年养獒的圈内人说,“假如按他这种玩法,养獒的人早就死完了,全部会破产。”但反过来,张又十分鄙夷众多以养獒作为产业和经济支柱的獒主:“藏獒圈的很多人不敢见我,因为我会骂他们,我说这些人就是还没有等到报应的时候,等着吧,快了。他们靠蒙骗别人的钱发财,怎么能睡得着觉,他们的报应是迟早的事。”张慧忠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别人说:“我平时不喜欢和人呆,只喜欢和藏獒在一起。人心最复杂,你不知道人有多坏……藏獒和你在一起很简单,对你是真的。”
雪山深处
一辆皮卡换走一只藏獒
曲麻莱县位于青海玉树州地势最高处,靠近可可西里无人区,一年中仅有两个月夏季,冬季十分漫长,有关曲麻莱,玉树人常说:“曲麻莱,曲麻莱,进得去,出不来。”尽管十分偏远艰险,却也是出名犬之地,因此曲麻莱县成为寻獒人常常踏足的地方。
2013年11月底,曲麻莱县已经十分寒冷,大风和冰雪,使得入夜之后的户外气温骤降到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当藏族越野车司机宫保原泽打问到一处养藏獒的牧民地址,那里是玉树州约改镇岗当村二队,他说:“那里可冷得很呐,要翻一座雪山,路也不好。”
果然,蜿蜒颠簸的山路两边,全是被冰雪覆盖的草场和山梁,牦牛喷着白雾远远地站立在雪地中,稀疏的羊群散落在山谷中,“你看,那边有只狼。”顺着司机指的方向望去,隐约可见一只狼的半身隐没在山顶的高地。还没有完全看清,司机又说:“这边也有一只。”此时太阳完全落山,暮色中难以看清楚,牛羊正缓慢走在返家的路上,人烟十分稀少的山谷间,饥饿的野狼已经迫不及待,随时准备下口的机会。司机说,这个乡冬季狼比较多,虽然人很少受伤,但是牛羊被吃掉的事时有发生。到了最寒冷的时候,饥饿的野狼往往一群出动,联合起来攻击牛羊,因为牧民打猎的猎枪在早些年就已经上缴政府,最能保护牧民和牛羊的,就只有藏獒和牧羊犬。
这户牧民家坐落在甫查然同(音)雪山脚下,还没有走近,远远就听见了狗叫。男人不在家,只有两个女人和三岁的孩子,还有后院羊圈里铁链拴着的两只藏獒。看见主家来牵它,两只藏獒的叫声变成了低沉的吼声,不再愤怒地跳跃。没有遮挡风雨的笼子和帘子,没有专门的饲养员伺候,雪地上,只有两只很旧的铁盆和铁链子陪着它们。藏獒力气很大,可是等主家的女人卓玛牵它出来,藏獒仲玛就低下头跟着走出来。与玉树州上的獒园喂养完全不同,獒园几乎全部使用袋装的混合狗饲料,卓玛说,今年的收入不好,主人家也只有家人吃的青稞炒面、曲拉(奶制品)、剩骨头这样的食物喂仲玛。
主家三岁的女儿文毛,已经和藏獒仲玛一样高了———在曲麻莱县传统的牧区,只要有藏獒跟着,五六岁的孩子赶着牛羊就可以满山跑。藏獒在一个传统牧民家的地位十分尊贵,它就是家庭成员的一分子,马老三在牧民家做客时,就常见到冬季里有的牧民家里肉都很少了,主人还是会割下一些生肉给藏獒吃,新鲜的牦牛奶也会先挤给藏獒一盆,“它的地位,比家里的妇女和孩子还高。”———因为在夜里,给牧民报警的是它,和一只甚至几只狼搏斗的也是它,在家中保护妇女和孩子的是它。
不过当我们在归途中遇到主家的男人尼才仁,他说:“一个皮卡车给不给?给,你们就把仲玛牵走。”在牧区,皮卡车和越野车是最为实用的车型,一辆皮卡车几万到十几万元不等,不久前,他家的另一只藏獒就是一辆皮卡车换走的。
而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马老三刚开始从藏区牧民家买卖藏獒时,家里的主人常会悄悄嘱咐他:“不要给别人说是我卖给你的,要说你是我的朋友,是我送给你的。”———假如把作为家庭成员的藏獒卖掉,村里人知道了都会瞧不起他。
如今,藏獒的买卖需要很多办法,不过只要价钱谈妥,基本上都能成功把狗牵走。
———若来客真的要将藏獒带走,按照藏族牧民的传统,家中的男人或女人会像祝福即将远行的亲人一样,先在它的眉心处摘下一绺毛发,然后在那里抹上酥油,念经祝福它平安吉祥———在藏区古老的风俗中,初生的婴儿落地,亲人也会为他抹上酥油,为他祈福。藏獒脖子上将会系上由各色哈达编就的绳索,被关在结实的铁笼中,离开主家,坐上越野车,坐上火车,坐上飞机,去往它看不见雪山和草原的陌生之地,而主人和藏獒这一别,多是永不会再见了。
南都记者马金瑜发自青海、山西、北京
摄影:南都记者黄集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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